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鉛、墨 

與鑄字46年的那雙手

若你讀了今夏出版的歷史小說《古騰堡的學徒》,除了迷人的印刷故事,肯定也會為了這本書的穿線裝幀、燙金書衣、藏書票和活字印刷的扉頁感到讚嘆;而那頁美麗的「鑄字之心」所使用的鉛字,正是來自全臺碩果僅存的鑄字行──日星鑄字行。

「曾經有一段時間,每一本書的每一個字都用鉛做成;那時有一群人,和鉛、墨一起工作,透過他們的雙手,我們得以看見知識的傳遞。」《活字:記憶鉛與火的時代》如此寫著。這是身處數位時代的我們難以想像的過往,然而,日星鑄字行的老闆張介冠,卻選擇在鑄字這個如同其他走入夕陽餘暉的傳統產業正值落沒之際,從父親張錫齡手中接下沉甸甸的棒子。

 

民國58年,張介冠16歲,是甫創業的父親手下理所當然的一號員工,彼時的他怎麼也料想不到,自己會成為臺灣最後一家鑄字行的老闆。為什麼願意守著一個曾被世人視為該淘汰了的行業?張介冠說:「鑄字不只是生意,更是一種延續文化的使命。」即使是全臺最大的鑄字行「中南行」歇業,臺北的最後兩家同業拉下鐵門,他也不曾動搖。

 

中國四大發明之一的活版印刷有四個程序:首先是「鑄字」,鑄字師傅將鉛等金屬熔化後倒入銅模鑄成鉛字;「檢字」,檢字員按內容挑選需要的文字;「排版」,排版師傅調整文字行距,固定、打樣以供校對;最後是「印刷」,由印刷師傅將版樣固定在印刷機,倒入油墨將文字印於紙上。

 

活版印刷的印痕呈現凹凸狀,可用「力透紙背」來形容,具獨特美感。只是不敵印製快速又價格低廉的平版印刷,早已從主流市場凋零。

 

我們可以這樣說,若鉛字是活版印刷的樑柱,鑄字就是基石。鑄造鉛字最重要的,是鑄出鉛字的母體──「銅模」,一個銅模可以鑄出數萬粒鉛字,這些繁體中文字銅模,也是日星鑄字行最珍貴的資產。

在一般人看來長得近乎一模一樣的鉛字,在張介冠眼中卻有美醜之別。這個字結構歪扭、那個字筆畫飽滿,是長年「習字」又「惜字」之人才注意得到的細節。

 

日星所保有的中文字體,分別是楷體、宋體(即明朝體)和黑體三種,並有七種大小,每種各有四五千字到近萬字不等,粗估共有近十五萬種字形。日星的銅模之所以珍貴,是因為在臺灣、中國和日本三地,今日已無專業製造廠能再生產銅模;經年累月的使用,銅模總會耗損,於是張介冠在2009年著手籌畫「活版字體復刻計畫」,希望透過數位化將鉛字樸實的字型留存。

 

然而,這樣龐大又專業的工作非一人之力所能企及,張介冠招募志工,耗時三年,卻因為那些百年前的字型具傳統書法美感,未受過專業訓練的志工修出的字型參差不齊;若要培育專業的修字人員,上百萬的經費又非日星所能負擔,復刻計畫只能暫停。但張介冠仍在每日的例行工作後,一個字一個字慢慢修,盡力與時間賽跑。

 

「只要活版印刷還在,需要用到鉛字,日星就會陪著活版印刷走下去。」守住日星,留住鑄字,是張介冠對父親的承諾,也是驅使他不斷為活版印刷找出路的原動力。

 

多年來,張介冠與文創業者及諸多志工合作,從「鉛字詩」、「鉛字小禮盒」、「文字寶石」到「活版印刷體驗盒」和「鉛字小印章」,試圖讓更多人體會鉛字的魅力。他並成立「臺灣活版印刷保存協會」、與大同區公所合作舉辦夏令營、帶導覽⋯⋯,更甚者,當英國巴斯斯巴大學(Bath Spa University)教務長來臺交流,張介冠感動於外國學者的熱誠,毫不藏私的將他耗時數月自費製作的4600個宋體漢鉛字與檢索系統相贈。這一切,都是為了延續他視為珍寶的文字工藝。

 

「七恰、七恰⋯⋯」在臺北後火車站的小巷裡,鑄字機的節奏規律的響著,每到酷熱的夏天,忍著高溫鑄字的張介冠額上冒著汗珠,新鑄出來的鉛字在燈泡的照耀下閃著微光,一如那黑夜裡的點點星光。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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